“你這謹小慎微的性子,當真是麻煩得緊。”青萍道人這般抱怨,到底和舒雅一起出了城。

和女人一起出門，男人掏錢的時候就應該痛快一點。只是,如果男人包裏全是假幣呢？那女人只能自力更生了。回密林中采些草藥，拿到藥店賣了,舒雅終於不再是無產階級。

覺得積蓄夠出一趟遠門了,舒雅和青萍道人再次出發，進城了——當然，不是上回留了“案底”的那座城。

深處亂世,你不總指望正能量在各處傳遞,相反,牛鬼蛇神、雞鳴狗盜隨處可見。對了，地痞流氓是怎麽也少不了的。

吃霸王餐，收保護費，偷雞摸狗，聚眾鬥毆，都是地痞流氓的日常任務。還有一樣是怎麽也不能被忽略的——調戲姿色出眾的良家女子。

這一日，舒雅和青萍道人就遇上了這麽一出。

那是個嬌弱俏麗的女子，十五六年紀，不施粉黛，衣著樸素，還是孤身一人。這樣的姑娘，一看就是既沒有武力值，又沒有後臺的貧民女子，好欺負得很。沒有意外的，她被幾個流氓盯上了。路人見了，連一聲嘆息都吝惜。寧為盛世狗，不為亂世人，這世間淒慘的人多了去了，誰還在意這樣一個小娘子呢？

這小娘子被混混糾纏的時候，舒雅和青萍道人就在路邊的面攤上坐著，青萍道人點了兩碗面，正端著其中一碗不緊不慢地吃著。舒雅死死地盯著屬於她的那一碗面。理論上，妖類變化出來的身體，可以承擔人類的日常活動。但是，她不是一般的妖類。別的妖類只是不是人形，胃腸都長得齊全。她……吃東西，真的不會漏出來麽……

“舒雅道友怎麽不吃？”青萍道人明知故問。

“不餓。”舒雅微笑著說。

就在青萍道人準備再說點兒什麽，忽然有人撲到青萍道人腳邊。尖利的女高音同時響起：“救命啊！！！”

所有人都嚇了一跳。青萍道人低頭，看見地上跌坐著一個嬌俏的少女。少女雙眼含淚，楚楚可憐地看著她。青萍道人唇角一抽，擡頭，看見了幾個不懷好意地混混。

舒雅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少女，神情古怪，看向那幾個混混的目光帶了幾分特別的意味——你們到底什麽眼光的，竟然調戲一個“半面妝”的“美”人兒。那少女有著水嫩的肌膚，柳葉眉，杏核眼，櫻桃小口——這一切的美好都集中在左半邊臉上，另外半邊，好似熔巖肆虐之後的地面，除了眼睛位置那個黑洞洞的窟窿，找不出半點和“臉”相關的東西。調戲這樣一位“美人兒”，真是了不起。

下一刻，舒雅意識到：幻術。

當妖類化形為人，卻不選擇模樣，變幻的人形，便是它的“真面目”了。妖類可以有千萬種變化，“真面目”卻只有一個。妖類幻術被迫，於本身無甚傷害，最多修養兩天，就可以活蹦亂跳了；若是“真面目”的話，這個遭遇有一個專有名字，叫做“打回原形”。不少妖族對自己的人類面目不滿意，會在化形之後，變化外貌，環肥燕瘦，端看自己喜歡。看來，這少女，就是對自己的容貌不滿意的妖類，只是修為不足，被自己看破了幻術。

細觀少女氣息，果然是妖。向少女這般的小妖，本是不能瞞過舒雅這樣的仙的。只是，與時下妖類“先修人道，再修仙道”的法門不同，舒雅直接以妖身修道，渡劫之後，仍帶著妖氣。有人會覺得自己的氣味不妥嗎？除非你全身潰爛，或是衛生習慣不好。生靈的氣息不是可以實打實聞到的味道，卻可以此法類比。舒雅沒覺得自己身上的妖氣有問題，自然不覺得少女身具妖氣有何不妥。

那少女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看破，仍一邊瑟瑟發抖做驚恐狀，一邊眉目含情地凝視著青萍道人。

“青萍吾友艷福不淺，當真可喜可賀。”舒雅說。為了不嚇到小妖/精，她特意隱去了青萍“道修”的身份。

青萍道人頗為哀怨地看了舒雅一眼，說：“雅兒莫要玩笑。”語氣是那個含情脈脈啊。

少女聽青萍道人此言，淚眼朦朧地看向舒雅，見是個相貌平庸的，還梳著少女發髻的女子，眼底閃過一絲得意。她說：“求求先生，救救奴家吧……”

“雅兒，你說，我要不要救人呢？”青萍道人說。

舒雅擡頭看向那幾個混混。這幾人具是酒色過度的模樣，確實會幹出當街調/戲良家女子的勾當的人。只是，這幾人雙目無光，神智混沌——這一次的“調/戲”，怕不是出自他們的本意。

“人，當然是要救的。”這樣說著，舒雅拈起幾只筷子，向幾個混混射去。

隨著少女的一聲驚呼，眾混混跌倒在地，連連慘叫。

“還不走，真要我將你們釘在地上嗎？”舒雅說。

躺在地上的人立馬不哼哼了。他們飛快地爬起來，一溜煙逃了。

“奴家珠兒，多謝兩位相救之恩。”那少女站起身，婷婷娜娜地失禮。一雙妙目，直勾勾地看著青萍道人。被一只美好的眼睛和一個黑洞洞的窟窿對著，舒雅忽然好同情青萍道人，同情得肚子都痛了。哎呀，是什麽開始，她喜歡青萍道人的熱鬧的呢？明明原來只有阿不思和德拉科才有這個待遇的呢。

“舉手之勞。”舒雅說，“姑娘受驚，不妨坐下歇歇。”

這話正和珠兒心意，她從善如流地在桌邊坐下。舒雅順勢將自己那碗面推到珠兒面前。

珠兒：“……”

青萍道人：“……”

珠兒驚慌失措地看向青萍道人，水汽彌散的眼中有著淡淡的控訴：這是讓奴家吃剩飯嗎？

青萍道人輕咳一聲，說：“這碗面雅兒還沒動過。你……壓壓驚吧。”

“多謝青萍先生，雅兒姐姐。”珠兒十分乖巧地說。

珠兒文雅地吃著面，時不時撩起眼皮，看向青萍道人。可惜，她的“青萍先生”一門心思地和“雅兒姐姐”說話，完全沒註意她這號美人兒。珠兒垂下頭，吃面的動作越來越慢，漸漸的，竟抽泣起來。最開始很小聲，唯恐被人聽見，而後肩膀抖動，聲音也越來越大，讓人想不註意都不行。

“珠兒姑娘，可是有什麽不適？”舒雅問道。

珠兒怯生生地看著眼前的兩人，抽噎著，說：“已經、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人對珠兒這麽好了……”她在哭泣，大滴大滴的眼裏溢出眼眶，順著臉頰，匯聚在尖尖的下巴，落在塵埃之中。舒雅不禁暗讚：後宮的娘娘，也少有能哭得這樣漂亮的呢。

或許是對這世間的妖怪的好奇，或許是對這哭得很漂亮的妖類來了興致，舒雅饒有興致地問：“這話是怎麽說的？”

“奴家本事富家女，父母雙全，兄弟友愛，因是家中獨女，倍受寵愛。只是……”珠兒擡手拭淚，美好的手腕露出袖口，“朝廷征兵，父兄一去不返，只餘阿娘、弟弟與奴家相依為命……”她又嚶嚶地哭了起來，“可恨那城中惡霸，瞧中了奴家，要討了去做妾……阿娘不肯，他們便以性命相脅……阿娘連夜帶奴家姐弟出逃，不想遇上亂兵……如今也不知道阿娘與弟弟身在何處，是死是生……”

接下來當是少女遇到危難，得英俊博學的書生相救，少女以身相許，小情人兩個推到了不依不饒的惡霸，鬥過了嫌貧愛富的老太太，終成眷屬——這妹子話本看多了。瞧如今模樣，這妖/精選定了青萍道人做那個“書生”。舒雅知道，男人大多沒有守身如玉的品德，遇上送上門的貌美女子，結一段露水姻緣也無妨。尤其這等狐精艷鬼，簡直就是睡了不用給錢的代表——只要找到一個出家人，讓他說上一句：“你被妖/孽迷惑了”，就可以拍拍屁股回家，完全不必擔心分手費。舒雅從來不在這方面對自己的朋友苛求太過。只是，這一回的“艷/遇”，是不是太重口了？

看著暗自垂淚的少女，舒雅輕輕一嘆，說：“好個可憐的丫頭。不若，我二人幫你尋一安身之所，可好？”

珠兒微微搖頭，說：“便是有了安身之所又如何？終是難以長久。奴家不似姐姐，有一身好本事……亂世浮萍，漂到哪兒，就在哪兒吧……若能在死前得見親人，便再無憾事了……”

“你一個女子孤身行走，多有不便。若是不嫌棄我二人居無定所，不若同行吧。”青萍道人忽然開口。

“可以嗎？”珠兒瞪大眼睛，驚喜又惶恐，說，“會不會太麻煩？”

青萍道人很喜歡養妖怪嗎？壓下心底的疑惑，舒雅微笑著說：“自然不會。”

於是，珠兒歡歡喜喜地跟上了舒雅和青萍道人兩個。她整日為二人端茶倒水，似是再好不過的婢女一枚。只是，她的眼睛總離不開青萍道人，眸光中的情誼都要溢出來了。

三個非人類，都假裝自己是普通人。為此，舒雅無師自通了空間轉移之術，就為了把吃進去的食物轉移走。她已經試過了，她吃下去的東西，倒不會漏出來，只是堆在身體裏。她到底沒有消化器官，沒辦法處理這些東西——會餿掉的。

青萍道人無比慶幸自己辦了“假/證”。那大大減少了露餡兒的機會。

珠兒不知另兩人修為不俗，只當他們是普通人。為了不被他們發現自己的異常，珠兒常常偷偷使用法術，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，卻不知自己的舉動盡數落在另兩人眼中。

不管怎麽說，很多時候，法術確實比凡人的手段有用，尤其在這亂世。有了珠兒，舒雅與青萍二人的生活條件立馬上了一個檔次。

萬事皆是有利有弊，舒雅三人因珠兒的法術享受了便捷的旅途，就不得不面對法術惹來的麻煩。

這世間，有妖怪，自然就有除妖師。而絕大多數除妖師，都秉承著“妖為惡”的理念，見妖就砍。珠兒本就是個還不能隱藏自身妖氣的小妖，頻繁的使用法術更是引起了除妖師的註意。

找麻煩的是一老一少兩個除妖師。他們身著半新不舊的道袍，手執桃木劍，一上來就是一句“妖孽，納命來！！！”然後就對著珠兒攻了過來。被忽略了的舒雅和青萍無甚表示，只站在一邊看熱鬧。

珠兒到底沒膽子挨上一劍，裝可憐以換取同行二人的信任，她暗恨這兩人揭穿了自己的身份，出手狠辣無比。三人交換了幾招，各自退開。

“這妖孽本事不凡，取黑狗血來！”年長的除妖師說。年輕的那個馬上拿出了個葫蘆，手指指向葫蘆口，默念法訣，一股紅色的液體向珠兒射去。

珠兒大驚失色，飛身後退，還是被那據說是“黑狗血”的紅色液體濕了衣袖。白皙的手瞬間變得焦黑。珠兒慘叫一聲，目光兇戾無比。她繞著兩名除妖師游走，躲避著黑狗血，時不時還上一招。一時之間，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。

忽然，那噴湧的黑狗血頓了一頓，又猛地噴出一股，便任憑年輕的除妖師如何對著葫蘆念法訣，再沒有液體湧出了。

“師父，黑狗血用光了！”年輕的除妖師驚慌地說。

“什麽？”年長的除妖師瞪大眼睛。

珠兒見此情景，長嘯一聲，向二人沖去。

年長的除妖師來著徒弟多過一招，怒喝：“妖/孽，休得猖狂！”說著，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……馬桶？

在舒雅和青萍囧囧有神的目光中，年長的除妖師將馬桶的蓋子掀開，頓時，一股“美妙”的味道彌散開來。他將馬桶向上一拋，念起咒訣。年輕的除妖師不管妖/孽在側，緊緊地捂住口鼻。珠兒意識到這老貨要做什麽。她慌忙後退，可惜，來不及了。

馬桶裏的東西如噴泉般湧出，洋洋灑灑。這玩意打擊面甚大，連在一邊看熱鬧的舒雅和青萍二人都照顧到了。

在人頭頂上倒馬桶，是可忍孰不可忍？！青萍的臉色瞬間變得十分難看。他揮袖，那噴湧而出的黃色液體盡數淋到兩位除妖師身上。舒雅揮手招了一道雷電，將那馬桶劈成渣。

滿身穢物的年輕除妖師指著舒雅及青萍二人，驚呼：“師父，這裏還有兩個妖/孽！”

“為師知道。”同樣一身穢物的年長除妖師說。

“打嗎？”年輕的除妖師問道。

“打得過嗎？蠢貨！”年長的除妖師斥道。

“那怎麽辦啊，師父？”年輕的除妖師顫聲問道。

年長的除妖師說：“三十六計走為上計，撤！”說罷，他已經揪著徒弟遁走了。

舒雅無奈地搖搖頭。她根本沒有為難這兩個除妖師的意思，不然，他們在那兒唧唧歪歪的時間，就夠她宰他們好幾次了。相信青萍也是如此。

珠兒驚訝地看著這一變故，等那兩個特別沒道德（==）的除妖師遁走，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。

“珠兒多謝兩位前輩相救。之前珠兒不知兩位乃是同道中人，多有得罪，還請恕罪。”珠兒俯身行禮，說。她在舒雅的法術中察覺到了妖氣，便將眼前的二人當成了道行高深的妖族，故而稱其為“同道”。

舒雅見青萍沒有說話的意思，便說：“不知者不怪。”

或許是舒雅表現的太和善，珠兒猶豫了一番，終於鼓足勇氣，說：“兩位本事不凡，屈尊與珠兒同行，可是……有所差遣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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